望着眼前这位刚刚步入“知天命”之年的南国汉子，我无法把他和“中国农民企业家联谊会副会长”、“中国农民旅游企业家协会副会长”这两项桂冠统一起来。
　　 他的身材不高，但匀称而有生机，穿一身合体的浅灰色西装，没有系领带，满脸充盈着南方漂亮男人的水灵，轮廓玲珑，线条柔和细腻，眼角和嘴边挂着几条冷峻的纹路——一个精明而又勤于思考的角色！
　　 他自我介绍说：“我是钟华生。”
　　 哦，这就是那位中国第一个农民度假村——白藤湖农民度假村的总经理，名噪大江南北的珠海市白藤湖联合发展总公司的总经理？
　　 钟华生，一个传奇式的人物。
　　 他只有小学文化，现在却在经营、管理着一个面积达46万平方米、拥有2000张床位的现代化度假村；他15岁参加工作，最高的想象力是：“到了共产主义能餐餐吃到豆腐吗？”但是，现在他却把度假村搞成了一幢幢中西合璧的小别墅、一个远离都市的现代化乡村。高雅的餐厅、溜冰场、音乐厅、电子游艺室、垂钓处，掩映在绿树繁花间，庭院曲径、假山鱼池，垂柳依依。这和他年轻时自身的打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20多岁时，身上穿的衣服不伦不类：下身穿黑粗布牛头短裤，上身竟是写着“尿素”字样的化肥袋子改作的！然而，现在他却把白藤湖变成了秀色可餐的旅游胜地。他提出的“旅游农业”，被著名经济学家于光远称之为“农民创造的经济学上的一个新概念”。度假村自1984年正式开业以来，吸引了大批国内外游客来这里度假。1987年游客达50万人次，其中有港澳同胞8万人次，接待数量超过了广东省大部分旅行社。他在1987年12月18日，亲自为蒋子龙、祖慰等著名作家、新闻记者颁发“我爱白藤湖”全国征文奖（笔者也荣幸地获得了这一奖项），又在同一天，为即将开工的全国第一座旅游城培土奠基。
　　 白藤湖的3000多名职工都称他是“白藤湖之魂”。
　　 钟华生的创业之路
　　 白藤湖本不是一个湖，它原是珠江最大支流西江出海处的一段水域。位于珠海市斗门县磨刀门西侧的白藤湖，在1971以前是一片汪洋，典型的亚热带海洋性季风气候使这里风恶浪险，洪水、咸湖与台风长期威胁着海岸带的农田，人称这里是“鬼仔角”！
　　 从1971年起，斗门县成立了白藤湖工程指挥部，动用了大量人力物力，克服了许多难以想象的困难，进行围海造田。他们首先修筑了5公里长的大堤，使湖海分家；再建造150米长的大水闸，使湖水得以控制。经过近五年奋战，这项极艰巨的工程终于完工，解决了沿海8万亩农田排渍海水的问题，又引来淡水灌溉4万亩农田，还在湖内围堤造田3万亩。
　　 在这一艰巨的战役中，钟华生任开荒工程副总指挥。
　　 他和800名“开荒牛”一起，带着价值50元的一副床板、一张破桌子和两盏马灯起家，睡稻草、住草窝、顶台风、战恶浪、斗蚊虫，排除各种干扰，放炮、运石、垒堤，苦战五年，终于小战告捷（钟华生语），水电部长钱正瑛前来视察，也认为围垦是成功的。
　　 1976年，钟华生被正式任命为白藤湖围垦区党委书记。他认为，整治沧海，只是白藤湖三部曲中的第一部，虽然，谱写这部曲子，足足用了五年时间；他说，撰写白藤湖的第二部曲子——开发桑田，也得用五年的时间。
　　 1976年春，这第二部曲奏响了第一组动听的音符：16艘挖泥船驶进滩涂，夜以继日地挖鱼塘、填滩造地，当年放鱼苗、种甘蔗、水稻、莲藕，其他人则搞工业、搞贸易、开展多种经营。第二个五年计划，白藤湖完成了开发桑田的壮举。
　　 从1982年起，钟华生在“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的基础上，又加上了“无旅不旺”的新观点。他决心再用五年时间，完成白藤湖三步曲中的最后一部：建设乐园。
　　 他们成立了旅游发展公司，修建了中国第一座农民度假村，钟华生出任白藤湖联合发展总公司总经理兼白藤湖农民度假村董事长。
　　 自古以来，农民只是生产可食用的食品，现在，白藤湖却在生产既可吃又有高度审美价值的环境艺术品。钟华生提出的“旅游农业”就是要把白藤湖的农业全部改造成可欣赏可食用的旅游农业。这里的2600亩荷塘，2500亩甘蔗园，还有几十亩葡萄园、荔枝园、柑橙园、香蕉林、番薯园、南瓜园，游客都可深入其中，任意采摘，也可以游玩拍照；园中的食物，你愿意生吃就生吃，愿意烧烤、煮，悉听尊便。国内外游客对此都非常满意，因为这里面多了一份野趣美。
　　 孔子说：“智者乐水”，钟华生更是深谙此道。他有一句九字箴言：“玩水面，食水鲜，住水边”，即充分发挥水上优势，充分利用水上资源，展示独特的水上风景。
　　 这里的所有客房皆以水为邻。推窗望去，碧水如镜，涟漪层层。每房必设钓鱼台，足不出户即可垂钓。水上项目繁多，游泳、日光浴、碰碰船，任君选择，还可以乘摩托艇，到离白藤湖只有11海里的澳门作环岛游。这里的食物，多以水鲜为主，黄金凤鳝，远近驰名；天成佳藕，藕断而丝不连；各种海味包括尤利、鲈鱼、活虾鲜蟹，使得号称“食究”的广东人也不免垂涎三尺。这个既无独特风景。又无人文资源的20平方公里的人工开凿的新大陆，就是这样吸引了大批国内外知名人士。
　　 著名经济学家于光远、千家驹曾来此为“旅游农业”的新概念作过指导；
　　 胡克实也在此赋诗一首：“白藤风光，旅游之乡，经营有方，前途无量”；
　　 中国农业改革问题专家吴象来此作过指导冰鞋专题给当时的国务院总理；
　　 著名作家蒋子龙来此采访，发表纪实小说《好景门》于《人民文学》；另一位著名作家也写成了报告文学《转型人》发表在《花城》上；
　　 享誉海内外的著名画家董寿平、王遐举、尹寿石、周怀民、娄师白等30多人来此义务为白藤湖作画、题字130多帧......
　　 又一个五年计划过去了，钟华生为白藤湖谱写的第三部曲完成了：白藤湖成了广东最大的淡水湖，其面积相当于两个杭州西湖。这里，湖光秀色，加上若隐若现于青蕉绿柳之间布局合理、款式入时的建筑群，使白藤湖农民度假村成为珠海经济特区中的一颗绿翡翠。
　　 尤其应该大书特书的是，旅游农业的提出和实施，使得白藤湖的产业结构和收入发生了巨大的变化：1981年，这里是100%的农业，产值100万元，人均收入400元；1984年，这里由单一农业、自然农业、殖民农业转变成多元农业、横向农业、自主农业的新产业结构，搞农业的人只占40%，产值却增加到520万元，人均收入超过1120元；而1987年呢，白藤湖旅游发展总公司的工、商、农、渔业、外贸、旅游总收入超过6000万元，人均收入超过了3000元。
　　 白藤湖富了，而白藤湖人的性格就像水一样，永不闲逸，永不停滞，钟华生更是百尺竿头，他还要在白藤湖建设中国第一座旅游城！
　　 1987年12月18日，旅游城的培土奠基仪式在白藤湖畔举行了。这项工程，计划15年完成，总投资10亿元。工程完工后，这个具有民族风格和大自然野趣的旅游城，将有常住人口2—3万人，游客床位12000张。旅游城将融旅游、度假、农业、工业、商业、金融、文化、园林、保健、水上娱乐等多功能为一体，以独特的魅力，成为东方的夏威夷，成为世界第一流的旅游中心。
　　 钟华生的价值观
　　 钟华生无疑正在领导一种新潮流——他不仅带领白藤湖人实现了命运的转折，而且奏响了第一产业向第三产业进军的乐章，它的强音正在叩响农业现代化的大门。
　　 在给度假村命名的时候，许多人对钟华生非要冠以“农民度假村”的提议颇有微词，钟华生却理直气壮地说：“中国有专供干部用的俱乐部、疗养院，工人也有自己的疗养院、文化宫，哪里听说过有农民自己的疗养院？中国的农民最多，也最穷，我们农民不是爱受穷，爱受罪，而是没有人想到他们也需要旅游、度假，享受现代文明!我们就要叫它‘农民度假村’，改变农民地位，改变农业国对农民的不公正看法。我们要为八亿中国农民争气！”
　　 钟华生的双亲和弟弟妹妹都在香港，他本人还多次受过错误路线的整治（每次都以平反改正而告终）。他完全可以到香港去定居。他曾多次去过香港，但是从来没有动过心。他有几次升迁的机会都谢绝了。我问他：“你现在算什么级？”他说：“只要能做一两件有益于人民的好事，级别不要紧。我是农民级，怎么样？”
　　 就是这位言必称“农民”的总经理，在欢庆白藤湖农民度假村开业三周年大会的那天晚上，客人都在兴高采烈地吃海鲜、跳迪斯科，他却回到家里吃方便面，只有一只荷包蛋算作高档食品了。他的心里，只装着别人，只装着农民！
　　 有一年，度假村接待了1万多农民旅游者，有一个地区还专门组织了一个老农民旅游团。钟华生决定给他们最优惠的五折收费，并让服务员亲自给他们带路，教他们怎样开电视、打电话、坐碰碰船。这些“陈奂生”们如到极乐仙境，乐不可支。钟华生却默默一旁，兴奋得忍不住热泪盈眶。多年来为农民鼓与呼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白藤湖还出了件新鲜事儿，一个赚了五六万元的个体养鱼户突然提出要到白藤湖联合发展总公司当一名挣低工资的职工！问他是否冒傻气？他说：“不傻！老赚钱有什么意思？赚来赚去还是个农民的思想，农民的本事。你看人家钟老总，懂好多咯！说话变了，风度变了，本事也大了，到哪里都受人敬重。我不干个体户了，要那么多钱没意思，我要名，要本事，要成为钟老总那样的企业家！”
　　 在这位个体户的眼里，钟华生有了本事，出了名，但是钟华生却不以为然，他在1982年时就说过：“我们干了10年，弄了个人均收入300美元，人家发达国家人均收入1万多美元。人家开口就是电脑、地球，我们这儿很多人连电脑是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不能再用小孩子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了！”
　　 为此，他曾忧心忡忡地向来访的著名作家蒋子龙提出：“我们现在最大的困难就是改变旧观念。我希望外来的朋友在我们这儿多盖上几层新观念！”
　　 过去打赤脚穿短裤、浑身沾满泥水的钟华生认定了一条，必须把自己提高到现代化生活的水平上，才能摆脱人们过去怀疑农民搞度假村是“老母猪戴耳环”这种可悲的形象。他必须改造自己，才能改造世界。
　　 钟华生的人才观
　　 白藤湖联合发展总公司现有3000多人，分别在农业公司、工交部、旅游部等八个部门工作。但偌大的一个公司，却只有两名本科大学生，其他人的文化程度普遍在初中以下，高中生、中专生都寥若晨星。为此，钟华生曾不惜血本与上海师范大学合作，开办了一所旅游进修学院。但据说并不成功。尽管钟华生提出要重奖那些考取大学的青年。他规定，凡是金榜提名者，每年给1000元补助。可直到作者撰写这篇文章的时候，白藤湖的3000人中只有一人考上了大学！
　　 没有办法，钟华生被逼出了一个新观念：“人才，不一定在白藤湖领工资的人才算是我们的人才，可以通过各种关系把各方面的人才请进来，为白藤湖提供咨询、指导和其它帮助。”
　　 于是，他在1987年12月8日白藤湖农民度假村开业三周年大会上郑重宣布：“今后，凡是来白藤湖工作的科技人员、专家教授，月工资400元（这已经相当于职工的N倍了），奖金上不封顶！我还要给他四室两厅的别墅一套，前有走廊后有花园！”他深情地说：“我们目前的国情是，生产蔬菜的，只有60元工资；而卖蔬菜的，一个月却收入600元。这不合理！这种事在白藤湖要颠倒过来！”
　　 1982年，白藤湖还是野湖野地的时候，香港联邦建筑公司、联邦贸易公司总经理张炳忠就联合了5个港商投资100万港元。后来，其他4人都认为这里无利可图而相继退出。张炳忠先生非但未退，又增加投资700万港元。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他看中了钟华生能成事业！
　　 嗣后，日本集团公司建筑专家来此设计了一个总体规划，澳大利亚旅游专家来此咨询，国内80多位专家、教授来此召开“白藤湖旅游城总体规划专家评议会”。
　　 这些名人不是到此一游的，而是无偿向白藤湖的开拓者传输高智能的。钟华生的咨询方式是非固定组织化的、横向的、多学科的。老钟总说，这些名人都是白藤湖“无形大学”里不拿薪金的教授！
　　 钟华生还有六条经上级批准的吸引投资的极优惠政策：其中有一条最吸引投资者，那就是凡是来白藤湖建度假村的，无偿提供土地，建筑产权永远归投资者。
　　 说实话，这六条优惠政策大概是全国之最了吧？
　　 当初，许多搞经济的人说钟总太没有经济头脑了，这么搞，白藤湖太亏了。可是钟华生同他们一算账，不亏，还大大的有利！
　　 钟华生是这么算账的：白藤湖的土地如果一亩卖3万元，绝不会有人来。可是，如果有人来投资搞建筑，白藤湖建筑队就能在一亩地的建房中赚3万元，投资者还会觉得赚得合理。不然，建筑队就会失业。更重要的是，把世界各地的人才引进来了，带来了资金帮助，指导白藤湖，这将是个什么局面？现在，上海已经提出帮助白藤湖发展化工工业，北京人把太阳能热水器带来了，铁路局将帮助白藤湖把各种水果、水产品北销各大城市。如果这样下去，白藤湖就不止能引进100个单位了。100个帮1个，还愁白藤湖不能建成综合性的旅游城！
　　 钟老总的话果然灵验。
　　 截止到1987年底，37个单位来了，投资7000万，其中，国际银行俱乐部与中国银行在白藤湖投资570万美元和200万人民币。石油部管道局投资1200万，上海市经委投资700万以后还要追加，广州民航局要在白藤湖搞一个直升机场......
　　 钟华生和白藤湖的农民摆脱了贫困、落后、狭隘、闭塞，站在新的高度和广度来看自己和世界的时候，才会想到，并且有力量把“鬼仔角”变成农民度假村。钟华生和白藤湖是一个象征，象征着中国当代农民新的理想，新的追求，新的事业和新的生活。
　　 这，就是当前中国农村的现实。
　　
　　 （后记：这是笔者1988年写成的文字。当时的白藤湖风光无限。但是，如今已经转卖给别人了。白藤湖已经破烂不堪，度假村也名存实亡了。中国第一个农民度假村已经不复穿在了。可叹，可悲！）